精通茶道的人一般都知道:泡一壶好茶,水与茶叶同等重要。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说:“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论茶也。”
茶有三等九品,水自然也绝非独孤一味,我国古人向来就很注重对于茶水的择取。
茶圣陆羽认为山泉水最宜入茶。他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许多好茶者便追随其论点于“亲揖而比之”后对各大泉水进行了一一排序,从而择出了最宜入茶的“天下第一泉”:扬子江南零水、庐山康王谷水、北京玉泉山泉、济南趵突泉等。有些名泉虽未列“第一”,却与各名茶堪称绝配,例如西湖龙井与虎跑水、顾渚紫笋与金沙泉、武夷岩茶与九曲溪、径山茶与茱翁泉、碧螺春与太湖水……几乎只要有名茶的地方,就会有名泉相伴,可见茶与泉的不解之缘。
也有人认为天泉最宜入茶。所谓“天泉”即露水、雨水与雪水。露水入茶则伴有弥留的花叶香,与茶浑然天成。雨水入茶以秋雨为上,梅雨次之,雷雨最差。雪水则必须是在冬天的第一场瑞雪后从梅树上采集而得,故又名“梅水”。采集后不可当即饮用,必须贮存于陶罐后深埋地下,至来年夏至后方可开封煮茶。好以天泉入茶者,最具代表的非“金陵十二钗”中的妙玉所属,其招待贾母一般的贵客常用“旧年蠲的雨水”,与黛玉、宝钗等喝“梯己茶”则选用更加“轻浮”、自己也“舍不得吃”的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收的梅花上的雪。
虽然古人择水大都凭借的是经验与喜好,却与现代的科学结论不谋而合。现代科学将自然水分为软水与硬水两种。以软水泡茶,溶质少,茶叶有效成分的溶解度高,茶味浓而茶香足;反之以硬水泡茶,溶质多,茶叶有效成分的溶解度低,故茶味淡而茶香散。因此,泡茶择水以软水为宜。而在无污染的情况下,自然界中只有雪水、雨水和露水(即“天泉”)属于软水,故最宜入茶;而山泉水为暂时硬水,通过煮沸即可变为软水,并且经过砂岩层多次过滤,所含杂质极少,更富含多种对人体有益的无机物与矿物质,因此也是上好的泡茶水。
然而,虽然今天我们已从科学的角度获得了泡茶择水最为精准的标准,但却也不乏无奈地发现:我们离那一汪清醇甘美的茶水已越来越远。
原因之一就是我们已不知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一块未被污染的净土,从而获得无污染的茶水了。由于SO2和氮氧化物过量排放,雨水成了酸雨;由于厄尔尼诺现象肆虐,没水成了没雪;由于工业对土地的掠夺以及高新科技累积的三废“负资产”,山泉生态的自净系统已难负重荷……而最为揪心的还是人们对于这些污染的无知与漠视,尤其是随着生活质量不断提高,人为不自觉造成的环境破坏正迅速蔓延:城市建设造成的尘土飞扬、新车驰骋排放的大量尾气、与旅游业同时兴起的“旅游污染”……当我们越是以高度的工业文明大张旗鼓地追求着液晶屏的尺寸、建筑物的高度、城市的经济指标以及每年的加薪幅度时,就越是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却触目惊心的破坏力,催化着“天然茶水”的流失。
这从深层次上也反映出现代人“价值观”的扭曲与缺失。古人对茶水的执着近乎苛刻,原因在于他们喝茶是为了养性,因此他们可以跋山涉水只为取一瓢“真水”入茶,可以栽梅埋雪独为那一屡飘香;而现代人喝茶大都是出于习惯于敷衍,他们过度关注眼前的利益与现时的政绩,而往往忽略利益之外的人生乐趣与生存法则,因此在汽车、房产、金钱、权利等面前,越来越渺小、委琐,无谓甚至不屑的茶水又何足挂齿,在他们看来人类生活品质的高低远有比“一汪茶水”与一点品茗的情致更具分量的衡量物。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我们与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准好好对比一下,便不难发现,我们与发达国家最大的差距不是科技,不是房产、汽车,不是家电等硬件设施,而是生活环境、价值观念与自身素质。您是否可以想象:在外面奔波一天,回家后鞋底上几乎没有一丝灰尘;打扫别墅的玻璃门窗,外面的永远比里面的干净;您是否愿意认同每家每户都要配备净水机、软水机、水处理机等成套的水处理系统;人们都应以无污染的山泉水为日常饮用水,而不能再为贪图方便只喝纯净水;您又是否能够相信,为了环境的净化,国家与地区必须自觉减少化工区,甚至人为地降低经济效益……而这一切在我们国人眼中的难以置信与匪夷所思,在发达国家就是不争的事实,就是我们与之最大距离的所在。在发达国家对水质的高度重视与国人对水质的无知漠视反差中,我们所逝去的又何止是“一汪茶水”与一点品茗的情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