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是我国第六大少数民族,主要集中在我国西南地区的云南、四川、贵州三个省份,其中四川凉山是最大的聚居地区。彝族是我国人口众多,历史悠久、拥有文字的少数民族之一,其长期的生活实践形成了独特的民俗习惯以及深厚的民族文化。
彝族因多聚居西南,远在汉代就被统称为“西南夷”,后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夷”字被改为更有尊敬感的“彝”——原指庙宗常器,在此寓意房子下面有“米”有“丝”,而“丝”就是代表穿,可见,服饰在彝族社会中具有与生存相当的重要地位,承载着彝族深厚的物质和精神文化。彝族年代久远、支系众多,不同时期、阶层、地域的彝族服饰种类、造型、物件等确有差异,但在彝族的亚社会文化大背景下,彝族服饰表现出共通的社会与民族特征,在彝族服饰之中不难读取到彝族的艺术、历史、文化和宗教等多方面信息。
彝族女性服饰的研究按其分析角度不同可分为两大类:其一,艺术审美角度,即以服饰的艺术性质作为研究重点,分析彝族女性服饰的质地、图案、设计以及色彩等物质表象。彝族女性服饰总体上呈现以下特征:由于地域原因,彝族受到汉族程度化的影响较大,彝族女性会出于日常生活方便的考虑,倾向于在节日、婚丧嫁娶等重要场合穿着彝族服饰,盛装的头部装饰华丽且繁重,善用大量的金、银、珠宝等饰品。中国的彝族原多聚居于山区和部分平原盆地,所以传统上彝族女性服饰质地结实,例如含羊毛等材料,兼有保暖的功能,而另一方面,量体裁剪的包裹感也存在过于炎热的问题。服饰的色彩搭配体现了彝族女性较强的审美观,不论裙装还是裤装都会附有精致讲究的图案与纹样,其中应用在服饰上的彝族刺绣也是彝族女性擅长的工艺,其针法精细、构图精美、色彩鲜明,是彝族女性服饰的瑰宝。其二,精神分析角度,即从宗教信仰或心理研究出发,分析彝族女性服饰隐性所蕴含的精神意义。在彝族的精神领域中,由彝族奴隶社会时期发展而来的毕摩教在彝族社会中占据主要影响地位,对彝族女性来说,从出生到婚嫁生育都将受到毕摩教神灵的庇护,同时,在毕摩教中女性身份由最初的缔造者转变为不洁甚至鬼怪形象,也体现了彝族女性地位的变迁,由绝对权威至被动压迫的境遇。
作为少数民族传统服饰的代表,彝族女性服饰的艺术审美意义勿容置疑,而另一方面,彝族女性服饰对于彝族女性自身也非常重要,因为婚姻家庭在彝族女性价值观中占据首要地位,而彝族女性服饰与其重要的婚姻家庭事件紧密相关,受到一定的心理因素影响。因此,彝族女性服饰的心理研究价值也应得到重视。笔者在对彝族女性服饰分析的基础上,针对彝族地区的彝族女性展开田野调查,从而通过彝族女性心理视角解读彝族女性服饰。
一、服饰与彝族女性的心理关系
(一)服饰是彝族女性自尊的体现与自卑的补偿
女性作为繁衍后代的载体,人类永远无法否认女性对于种族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和重要地位,母系社会由此存在。古代彝族也曾存在母系氏族社会,并经历母权制度,子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一切以母为大,彝族女性占有绝对权威地位。可见,彝族文化从根源上是以女性为根本,也正是曾经女性的种族权威使彝族女性内心产生自我尊重的需求,并显著地体现在彝族女性服饰的高度审美表现上。
然而,彝族进入奴隶社会后,男性享有权威,形成男尊女卑的局面,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之中毫无地位而言,受到歧视的女性性别使彝族女性产生一定的自卑感,精致的服饰装扮可以补偿彝族女性对于自身性别处于低下地位的自卑心理。
所以,除了女性天然喜爱服饰装扮的原因外,彝族女性在自尊的体现和自卑的补偿心理作用下,使自身服饰较于男性力求颜色鲜艳、灵活多样、图案丰富,做工精细,赋予彝族女性无与伦比的魅力,从而增强女性的自尊感,避免自卑感。
(二)服饰是彝族女性认知的媒介
认知是个体对信息加工的过程,认知个体的因素对其认知过程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个体依据知识经验以及价值观对信息进行处理。彝族女性的认知过程主要依赖于生产生活,由于彝族传统家庭不愿在教育上为将来婚嫁的女儿多加投入,因此,彝族女性学习机会有限,普遍文化水平不高,主要通过日常生活来获取知识经验以及价值观,服饰制作等便是彝族女性的主要生产劳作,服饰文化也是彝族女性在信息加工中最易理解与接受的内容。彝族女性一方面将所信仰、崇尚的事物通过织、绣等方式通过图案象征应用到服饰上,同时彝族服饰作为彝族的民俗文化也为彝族女性打开了与外界沟通交流的途径,例如有彝族女性创业进行彝族服饰设计与定制,或推广彝族的刺绣技术,制作刺绣工艺品,让更多的人认识、接触并喜爱彝族服饰。可以说,服饰提供了彝族女性认知的媒介。
(三)服饰是彝族女性情感的符号
情感作为具有深度、较为稳定的主观态度体验,常常蕴含在日常的情绪表达之中。在彝族男尊女卑的性别意识中,女性被认为是家族的物品、生育子女的工具。在传统的彝族社会乃至家庭中,彝族男性参与的所有活动,彝族女性都不具有话语权,更不用说对事物的好恶情感表达。而服饰制作是彝族女性少有的能够主导的生活,也是其最为擅长的活动,彝族女性得以通过服饰行为,尤其是灵活的色彩运用游刃有余地表达自我情感:或朴素或繁华,或典雅或热烈,服饰是彝族女性的情感符号,充分表达了彝族女性对于生活的主观态度体验。同时,彝族女性也善于通过自身服饰来表达对生活的热爱,例如彝族楚雄地区会在每年农历正月十五举行“赛装节”,即服饰比赛,彝族妇女们会穿着上自己精心制作的服饰来到现场争相斗艳。
(四)服饰是彝族女性社会化的标志
社会化是个体在社会的影响下成为社会所认可的成员的过程,承担不同的社会角色引导着个体的社会化。彝族女性一生会经历孩童、少女、青年以及中老年四个年龄阶段,分别主要承担女儿、准妻子、妻子和母亲四种社会角色。彝族文化对女性不同的社会角色有相应的期望与要求,尤其体现在彝族女性在不同的社会角色中承担不同的社会责任,其社会角色的价值观也受到其责任的影响。随着彝族女性内在年龄以及外在社会角色的变化,服饰也会做相应的改变,即不同角色会对应相应的服饰,从彝族女性服饰可以读取到该女性当时的年龄、婚姻等状况,所以彝族女性社会化的进程可以通过彝族女性不同时期的服饰表现出来的。
二、彝族女性不同时期服饰的心理内涵
(一)彝族女童的服饰特点与性别认同
彝族女童是指未成年的彝族女性,即十五或十七岁前。对于家中已有儿子且家境尚好的彝族家庭来说,女儿的出生实则是锦上添花,非但不会受到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而被忽视或厌恶,反而能够与家中兄弟平等对待,同样享受出生仪式等重要人生活动。彝族女童在日常生活中甚至因为女儿身份而分得父母更多的宠爱,即便是在控诉彝族女性因包办婚姻而不幸的叙事长诗《妈妈的女儿》之中,也对彝族女性的快乐童年有所描述。
1.偏爱女性性别
彝族女童的传统服饰相较于男童制作更为讲究和精致,每个彝族女童都应有一套出席重要场合的彝族服饰。彝族认为“鸟美在羽毛、人美在头饰”,彝族女童也非常注重头部装饰,除了会梳辫子于脑后或盘至头顶,幼小的彝族女孩戴活泼乖巧的小童帽,母亲用灵巧的双手、精湛的工艺使用红、黄、绿等各种彩线在帽上绣上星辰、日月或花鸟等精美图案。[1]这也是彝族服饰最常用的图案,表达了仰仗大自然的力量对女童平安健康的护佑与祝福,彝族女性从幼时便意识到自身相较于男性对服饰更享有特权,美好的服饰成为彝族女童了解女性并认同女性身份的契机,使还未意识到男尊女卑的女童偏爱女性性别,形成女性气质。
2.缺乏安全感
在原生家庭即父母家庭中,父母用精美服饰装扮女儿的疼爱之情,无法抵御女童终将婚嫁,而不再是原生家庭成员的彝族风俗,这种能够脱离的家庭关系使女童好比彝族家庭的“财产”,未来并不确定。按照彝族婚嫁习惯,越漂亮越优秀的彝族女性出嫁会得到越高额的聘礼,那么对于成长期女童的投入,包括教育以及服饰形象的投入,都无疑是增加彝族女性未来婚嫁的筹码。因此,与女性身份相匹配的精美服饰,容易让女童联想到终将婚嫁离开父母进入夫家的前程,使之缺乏家庭归属感与安全感,并产生失落感。
(二)彝族少女的服饰仪式与自我概念
彝族女性的少女时期是指行成年礼后至未婚嫁的阶段。彝族少女的成年礼也就是彝族少女的服饰仪式——“换裙”,是彝族女性一生中非常重要的民俗仪式,一般选在十五或十七岁的吉日,以单岁举行仪式为佳。“换裙”即是将童年期的裙子换为成年期的裙子,例如凉山布拖彝族换裙前一般着红、黑、白三色横接的百褶裙,羊毛织的“体里”,换裙后改穿黑色或青色三节曳地百褶长裙,镶红、蓝、白的边,要有七道。[2]彝族不同地区成年裙样式不同,但总体来说,彝族少女的服装色彩比女童更为丰富与强烈,并配有银饰等传统饰品,这也是彝族女性服饰装扮的鼎盛时期。
1.赋予婚恋使命
换裙仪式只能由女性在场,一方面男性不宜观瞻少女装扮,另一方面,女性妇女在为少女换裙过程中,会对其女性特征及未来婚育进行祝福,在彝族的保守文化中,这并非适合男性涉足的话题,男性包括少女的父亲也应回避。所以说,“换裙”是一种纯粹的女性行为,是女性内心与外表成长的关键仪式,严格界定了女性不同年龄阶段——女童转变为少女,彝族通过外部改变来象征彝族女性的内在成长。
在仪式中,少女换裙的过程好似新娘在装扮,仪式之后少女进入待嫁期,人生进入另一阶段,例如云南地区彝族会为进入成年期的彝族少女提供“姑娘房”,即彝族青年男女约会的地方,为未来婚姻做准备。因此,换裙又称为“假婚”,意味着女性由受保护的女童成长为可以婚恋的少女,使婚恋合理化,并赋予少女未来婚育的使命感,也使彝族少女再次认知女性性别所要担负的责任。
2.关注自我
在换裙仪式上,少女自有意识来第一次成为主角,心理上从彝族家庭女儿的身份逐渐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个体。詹姆斯(1980)将自我分为主体自我和客体自我,主体自我受到个体主观控制,客体自我作为客体受到他人态度的影响。彝族少女通过“换裙”使自身形象成熟化,其自我意识水平提高,从主观上更关注客体自我,即通过自我与他人的评价,形成自我概念:尤其指向外表形象,也包括未来期望。
彝族少女女性特征逐渐成熟,“假想观众”意识本已形成,即开始关注他人眼中的自我形象。由于成人礼后便可婚配的习俗,彝族少女开始注重打扮,尤其在意客体自我中的身体部分,通过服饰等自我暴露方式展现美好的自己,吸引心仪的异性,向往幸福的婚恋生活,并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准妻子,力求在服饰行为方面有所长进,例如在母亲的指导下学习“刺绣”——彝族女性嫁得好夫家的必备本领。彝族少女的服饰仪式让彝族女性受到他人态度影响关注自我,关注自我的最终目的还是觅得好婚嫁。
(三)彝族青年妇女的服饰配饰与婚姻观念
彝族女性普遍结婚较早,二十岁左右便行婚配,且以年纪轻为荣,彝族青年妇女就是指结婚后年轻的的彝族女性。在彝族青年妇女婚嫁事宜上,再次体现了彝族女性弱势的社会地位:对原家庭来说是换取高额嫁妆的工具;对夫家来说具有不可推卸的生育责任。彝族青年妇女的女性特征已基本成熟,服饰上与彝族的未婚少女有明显的区别,除了注重美观外,体现出成熟稳重的气质,有经济能力者还比较倾向富贵,以彰显自己高嫁的好婚姻。现在很多时尚的彝族新婚夫妻都会穿着彝族服饰拍摄婚纱照,以传统民族的方式记录自己的人生大事。
出于已婚妇女的身份,彝族青年妇女会非常注重使用一些实用的配饰,例如可以兜拢东西的围腰或称护心帕。少数民族的围腰好比汉族的肚兜,只是汉族的肚兜是穿在内,而彝族的围腰有彝绣图案,且可穿在外搭配服装,十分美观。
1.对婚姻家庭的忠诚
彝族围腰流传至今,不仅美观实用,还有其深远寓意。例如四川美姑的彝族关于围腰的传说:从前一位女神曾出问题难为一位农夫,农夫在妻子的帮助下以类似问题还击,女神赞叹妻子的智慧以及对爱情的忠诚,赠与她一件椭圆形的护心帕,意为保护她聪明、高尚的心灵。同样滇中峨山彝族纳苏也有一个类似的传说,只是将女神描述成一个男人,同样农夫在妻子的帮助下完美解决问题,然而这个男人却认为妻子太过聪明,会威胁丈夫的地位,而让妻子用围腰护住心口,以此抑制妻子的聪慧。这两则传说都明示了围腰的产生与彝族女性的聪慧紧密相关,虽然在故事中的女神与男人都将围腰赠与彝族妇女,但二者对彝族女性的聪慧以及围腰的用意却是截然相反的,前者为保护彝族女性的聪明心灵,而后者却想以围腰蒙蔽其智慧心灵,可见女性与男性对彝族女性聪慧的不同态度。但深究两则传说的实质,二者却也不乏相通之处,在女神的故事里,彝族妻子向女神表达了自己对爱情的忠诚,在这样的前提下,彝族女性的聪慧是值得保护的。同时,在男人的传说里,抑制彝族女性的聪慧,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保护彝族男性的家庭地位,最终让女性对婚姻家庭忠诚。
2.被动地接受命运安排
彝族女性通过刺绣装饰美化围腰,而且围腰的制作工序复杂十分考究。例如,彝族纳苏妇女的“凸”字形围腰,以黑色或蓝色布料做底,沿“凸”字形腰头钉三道银制“桂花珠”,或以彩色丝线挑绣成桂花状排列,三道之间两条空隙处,第一道以红丝线绣各种藤式花草,第二道以红丝线绣制连片的左旋和右旋“卍”图形,正中间嵌一白底绣花三角形“围腰芯”,沿花芯底部绣配犬牙状花纹。[3]彝族女性会在婚前为自己准备一件得体的围腰,这也是自己最为在意的嫁妆。在彝族女性心目中,围腰等同于美好的婚姻,彝族女性佩戴围腰的主动行为表达了彝族女性听从命运安排的意愿。
(四)彝族年长妇女的服饰风格与家庭观念
彝族年长妇女已成为家庭的管理者,所谓管理是指在育有儿子以及女儿的基础上才有的家庭地位。彝族妇女养育子女操劳家务,容颜渐渐老去,整体服饰呈现出稳重的风格,例如,云南楚雄州黑彝族中老年妇女一般以黑色纱布包头,搭配上一两样别致的银饰,既庄重又慈祥。衣服以蓝、深蓝、绿色为主,花边也逐渐减少。裤子则大多是黑色宽裤脚长裤。[4]可见,彝族年长妇女的服饰趋于中性,少用花色,偏于深色调,黑色、蓝色和绿色是其常用的颜色。
此服饰风格一方面比较符合彝族尚黑尊黑贵黑的服饰习俗,出于印象操控的目的,彝族年长妇女通过黑蓝绿的系列“黑”彰显在家庭中长辈地位的尊贵;另一方面黑色为主表现出彝族年长妇女谨言慎行的神秘;再则,单调简单的服饰颜色体现了彝族女性勤劳简朴的个性;最后,黑色的服饰颜色是彝族年长女性对自我个性的压抑与退缩,关注中心已由年轻时的自我转移至子孙后代身上。彝族年长妇女服饰的低调与保守,也体现出在家庭中相较于男性的弱势地位,以及愿意服从男性的意愿,尤其在后代女性的婚嫁事宜上发出“养女由妈妈,嫁女由爸爸,彩礼兄长订,妈妈没办法”(1)的无奈感叹,也是这样循规蹈矩的服饰形式,为后代女性提供榜样,言传身教女性要遵从彝族传统女性的成长轨迹。
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彝族女性地位虽有所提升,但始终不尽人意。服饰作为彝族女性一生的文化,一面为彝族女性带来美丽与祝福,另一面却又成为赋予彝族女性身份责任的形式。希望通过对彝族女性服饰的心理解读,增强彝族女性的自我认知,引起对彝族女性心理的重视,促进彝族女性得到更多尊重。
参考文献
[1]马山.解析跨越千年的民俗艺术--凉山彝族女性头饰[J].四川民族学院学报,2013(22):16-24.
[2]杨柳.布拖彝族女子百褶裙初探[J].艺术与设计,2008(6):186-188.
[3]黄龙光.历史记忆与女性叙事--以彝族妇女围腰传说为例[J].民间文化论坛,2012(6):46-52.
[4]王建才.云南楚雄州双柏彝族女性服饰分析[J].美与时代月刊,2010(1):99-101.
注释
1选自彝族叙事长诗《妈妈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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