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城市的高山上,整日里清风云雾,令人牵念。正月初五这一天,我陪同母亲上山祭拜土地。离开老家已二十年了,山路与河岸既熟悉又陌生,大山愈发幽深,那些茶树在路傍也越长越高。
母亲自小就会采茶制茶,去年还专门采了点抛荒的茶来炒制,说是极好。今年还只是正月初,山上的茶已经发了些细嫩的芽头,一路留心查看,采撷芽头,尝后只觉清香可人,滋味醇厚,苦涩亦快速化成回甘。
山上已无人烟,荒茶三三两两,因茶树越长越高,采来辛苦,乡民也就懒得理它们了。
山腰土地庙前,一丛荒茶最为粗壮,此一丛茶约六七个分株,树干皆如盖碗一般大小,边上一眼泉水,常年滋润茶树。高处樟树遮天,愈显清静幽凉。附近的茶叶,皆不及此一丛香甜。奇的是,这一丛茶树是大叶种,成熟的叶片有巴掌般大小,确是非常生态的茶,长势甚好,但芽头又奇小。叶下有许多蛛网或是一些虫眼。采摘的时候需要攀着茶枝,采起来并不容易,偶有一些芽叶初展的原料,其余基本还是米粒状的小芽孢,心里念着得罪啦,开始采摘,母亲采摘手法娴熟,因茶芽小,却也不易,就那一片丛生的老茶树,从顶芽采摘到腋芽,半小时却还不到一捧的量。
《朱子家训》中说到“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更念这嘉木之珍贵了。
采摘速度极慢,芽头太小了。心里想,估计能做两泡茶了吧,遂停,揣回满心的喜悦。
将这巴掌大份量的鲜芽叶,置于老家露台上晾青。此日为阴天,所喜风尚好。晾约五六个小时,茶叶转软,香气变成令人喜欢的花果香,可以杀青了。茶量少,茶芽又小,炒青难度极大,只好用蒸汽杀青。注水,将芽叶置于竹箅上,大火烧开后,转为小火,大约三分钟后茶芽就熟了。这次不用捣烂,而是稍经按压,就准备烘干。
家里并没有专业的烘焙机器,生炭火也很麻烦,干脆就在锅里烘干。
当茶香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手一抓,茶叶已干且容易捏碎,说明茶已经烘好了。闻一下,真是香,虽然是蒸青的茶,香气还显得很不同呢。
这一泡早春里的珍贵蒸青芽,适逢江西茶友正月期间访榕,也就慎重地拿来冲泡了。惜量太小,也就三克左右,看着这一粒粒茶芽,想前人称茶为“茶米”,确实比较形象。这么少的茶,只能用盖碗。
将盖碗烫过两遍后再行投茶,此时觉干茶异常清香,有云雾的气息。蕴籍二字,甚为形象,堪称蕴籍云雾之气。高温冲泡,茶汤极白,有浅浅的果香,入口柔和甘甜,滋味清淡微远,却有一股太和之气,高山上不凡的茶品,非平常茶类可以相比。我最喜其悠远之气,似乎已经饱经了年岁而显清迈高远。只能是一滴一滴的品饮,既是自己一手采制,心中也就觉得无比珍贵了。
饮了两道,皆觉稀奇,好茶不易得,唯天地涵养之。哪怕是最好的茶拿来换取,也不肯了。只是滋味还是没法完全冲泡出来,略觉遗憾。大家决定煮茶,没有铁壶,就放在随手泡里煮开。此时沉在茶汤中的香气更令人惊奇,竟转为雪梨一样的香甜,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
煮开后的春茶,滋味更加饱满,仍旧是高远的气息,甜润之中带着冰凉,每一口都令人回甜,既有云雾之气,更觉深情厚味在其中。
不禁想,再也没有其他的茶,可以替代老家深山里这一抹春天的清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