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是古代塔里木盆地诸国中的一个大国,位于天山南麓,地处“丝绸之路”北道要冲,是古代西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一,也是世界最古老的文化发源地,中国、印度、波斯以及希腊、罗马等国文化艺术在此交流汇聚。长期以来,不少专家、学者致力于龟兹史地、石窟、乐舞的探讨和研究,取得众多可喜成就。然而,关于龟兹服饰,至今尚未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本文拟就身边的零星资料,就这一问题略加陈述。
一、先秦至两汉时期
龟兹服饰是在龟兹历史长河中日积月累所形成的深厚广博的复合体,是古代龟兹物质文明的重要标志之一。“衣、食、住、行”等文化基本要素中,“衣”列为首,足见其在社会文化生活中所占的比重。古代龟兹居民的服饰究竟如何,史乘仅见片言记载,考古发现分量亦显轻微。因此,目前我们尚无法透视其全部内涵,仅能为其勾勒出一粗浅轮廓。
近代考古发掘证明:从新石器时代起,就有人类劳动生息在龟兹。考古学家曾在库车境内的哈拉墩遗址发现了耳坠、耳环等装饰品1”。其中有一耳坠系取一直径32毫米、宽20毫米椭圆形天然石子制成,在石的上端凿一径4毫米孔为穿线之用,中间凿有3毫米之槽供系线之用。从而说明,龟兹早期居民已开始利用石制品装扮自己、美化生活。在发掘的石器制品中,尚存一石纺轮,它的问世,无疑向我们揭示着龟兹纺织业的诞生。在散乱的骨器中,考古学家找到不少用于缝纫和梳妆的骨锥、骨针、骨簪等物品。据黄文弼先生考证,这些石器、骨器是公元前3至1世纪的遗物。若然,说明龟兹早在公元前3世纪时就已经用骨针缝制衣服,且有佩戴石制耳坠、耳环之习尚了。他们生活在自然环境较为严酷的戈壁瀚海边缘,用自己的双手改造生活,装扮自己。每个民族在其社会文化发展的早期阶段,一般说来,是先从自己形体的装饰开始的,尤其是发式和衣着成为其主要的审美形式。早期的龟兹居民正是如此。
当历史的鼓点敲开两汉时期的巨门,龟兹也健步登上历史的舞台。农业、手工业日益发达,在西域历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此一时期,汉匈争雄西域,最终却以汉设立“西域都护府”于龟兹境内宣告胜利。自此,汉文化遍播西域沃土。龟兹的服饰文化也甚受汉服饰文化的浸染。
宣帝地节元年(公元前69年)乌孙公主路过龟兹,龟兹王绛宾留女不遣,即与联姻。汉亦以主女比于宗室,号称公主。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主女与绛宾俱入朝,备受宣帝宠爱,赠送甚厚,绛宾亦乐于亲汉。绛宾回国后,史称“乐汉衣服制度,治宫室,作缴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绛宾作为一国之主既如此崇尚汉文化,其国民之仿效风尚当不难想见。西汉时,一般人日常穿着大体可分长袍、短衣两大类。袍服源自先秦的深衣2。贵族身穿禅衣,该衣其实是单层的薄长袍。东汉时期,禅衣已由一般常服演变为武职官员的正式制服。一般庶民还服用 褕。此乃一种用厚衣料制成的可以加皮毛装饰的宽博得长袍,多用来作春秋外衣。士民的便服还有夹袍,又称“复袍”,当为冬季服装。龟兹地区居民盛穿袍服。克孜尔千佛洞69号窟3(东汉末开窟)北壁下绘有供养人身穿宽大的袍服,与汉制不同之处是龟兹人在袍服腰际束有腰带,不仅美观、潇洒,又可御寒保暖。
汉代短衣类服装分内衣和外衣两种。内衣的代表是衫(即单内衣和夹内衣),而外衣的代表则是“襦”和“袭”。“襦”是一种及于膝上的绵夹衣。没有着绵絮的短上衣则称作“袭”。龟兹王后的服饰为“衣襦着大袴”,据此可知,龟兹王后上身着长及于膝上的绵夹衣,这种服装适用于变化无常的戈壁气候。至于“袴”,即裤子。汉代女子之“袴”无裆,其款式类似“裙”。龟兹王后所穿“襦”和“袴”无论质料和作工与一般民众和官吏迥然不同,多衣锦绣,满头珠翠。
两汉时期,匈奴曾雄极一时,一度占据龟兹。汉与西域时通时绝,但是汉与西域人民的关系始终是友好的。龟兹国“乐汉衣服制度”就是绝好的证明。这一时期的龟兹服装尽管受到汉民族的影响,但是却始终以当地民族的服装形式为主。龟兹人一般喜穿长袍,袖口窄小,缘有锦绣,袍长没膝,对襟式样。这种服饰与当地干旱多风沙的自然环境有密切关系。窄袖便于射猎,袍长没膝既可遮挡风沙,亦可御寒。腰间束带,便于佩剑及悬挂各类日常生活用具。而缘锦绣则意味着龟兹人对服饰美的崇尚。由此可见,龟兹服饰是古龟兹人在劳动生产和自然斗争中的创造。
二、魏晋、南北朝时期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龟兹,正值佛事隆盛。
由于佛教在龟兹的广泛流布,这一时期的衣着和饰品的结合已突破了衣着原有的单纯御寒蔽体的基本功能,而具有多重功用。成为亲缘关系、社会地位、宗教信仰等社会生活形态的表征。对服饰美的追求,更使龟兹服饰成了表现美感的艺术品,显示出古龟兹人在物质文化生活中的创造力。
1.龟兹国王服饰
龟兹王是龟兹国最高的统治者,其服饰自然有别于一般民众。《北史·西域传》记载:龟兹“其王头系彩带,垂之于后”。克孜尔千佛洞69号窟内存有一幅著名的礼佛图。画面上的国王形象气宇轩昂,头扎锦带,身着折襟、翻领、窄袖长袍,腰系宝带,脚蹬长靴,衣饰形式完全与史籍载述相吻合,此乃龟兹王公贵族衣饰的真实写照。国王与衣襦着长袍的王后服饰相互映衬,华美动人。
2.龟兹居民的头饰
龟兹居民是龟兹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创造者。龟兹居民的头饰与国王完全不同。《晋书·四夷传》云:“龟兹……男女皆剪发垂项。”此俗一直延续到唐代。《旧唐书·西域传》亦载:“男女皆剪发,垂与项齐,唯王不剪发。”
“剪发”这种头饰,龟兹男女皆流行。克孜尔石窟80号窟(南北朝一隋)和114号窟(两晋)内至今保留着剪发垂项,口鼻集中的龟兹人形象。剪发之俗是否龟兹本土所固有?此处有必要作些简要的考稽。
《周书·异域传》:“波斯国……其俗丈夫剪发。”
公元6世纪著名的拜占庭历史学家普洛科庇阿斯在其《查士丁尼朝秘史》一书中明确提到:“拜占庭人都剪发”4由此看来剪发之俗并非龟兹国固有,而是波斯、康国、焉耆等地共有的一种形式,这种剪发的特征是:发长垂于头部两侧或垂于颈后。
3.龟兹武士装
龟兹地区的武士装极具特色。克孜尔尕哈石窟11、30号两窟(南北朝一隋)甬道两壁存留几幅身着龟兹服的武士形象。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龟兹国一般武职官吏的服饰特征。
断发,佩剑,身穿折襟、翻领、窄袖长袍,漂亮的领袖,衣襟上均用与袍服不同颜色的锦缎镶边,腰系环珠状联缀而成的腰带,脚着长靴,潇洒、刚强之感。这种武士装,也应是一般劳动人民的服装。克孜尔14号窟(两晋)穹顶的菱格画中有一幅画着两个着双领对襟大衣、高筒靴、束腰带的人同骑在一匹马上。这里尽管画的是“马王本生”中的一个场面,却融入了龟兹画家强烈的思想感情。因此,双领对襟大衣(长袍)、束腰带、高筒靴应是龟兹本地广大庶民的服装。
三、隋唐时期
隋唐时期,中原王朝加强了对西域的有效统辖。即唐高宗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唐朝迁安西都护府于龟兹,自此以后,尽管龟兹屡遭外族侵犯,但龟兹归属于唐廷管辖的政治形势变动不大。9世纪中期,回鹘汗国崩溃,举族西迁。其中一部分迁至安西(即今库车),逐步与当地龟兹民族融合,形成近代库车维吾尔族的祖先。因此,这一时期龟兹服饰一方面受汉族服饰的影响,另一方面又受回鹘服饰的熏陶。
在唐代龟兹壁画上,表现妇女的服饰出现了紧身束胸的长裙腰带。头饰中,花蔓较大,式样繁多;如双环髻、双丫髻、朝天髻、飞天髻,甚至出现了回鹘髻,鬓插花钿、耳悬铃坠、大环坠;颈上佩带五彩骨珠,腕带多环彩镯,臂着环钏,璎珞披身,雍容艳丽。
龟兹服装所受汉与回鹘风的影响还表现在龟兹石窟壁画佛教故事的绘制上。尽管这些神佛故事与现实生活相去甚远,它总是当时现实生活的折射。那些雍容端庄、温文慈祥的菩萨,实际上都是现实生活中妇女形象的写照;那庄严威猛的天王力士,使我们联想到当时的龟兹将士,披挂的甲胄。那众多的供养菩萨、供养人穿着的正是当时龟兹世俗人的装束。库木吐拉石窟16、14号窟(唐代)中分别绘着西方净土变、弥勒变。画中的菩萨高发髻、戴小花鬘冠、胸前着细璎珞、帔巾下垂,横于胸股之间两道,这是唐代壁画中菩萨造型之显著特征, 衫幞头和武士头上的雉尾乃是唐代服饰的特点。库木吐拉12号窟(唐)北甬道中的菩萨梳高髻,余发垂肩,戴宝冠,两耳饰珰、项饰金环,锦巾斜披,臂有钏,腕有环,穿红罗裙,腰裹绿巾,璎珞绕身,大带双垂;肩披透明。飘逸的线条,表达轻歌曼舞的动态,粉妆朱唇,明眸翠眉,唐代中原妇女服装的影响显而易见。
当然,龟兹服饰同样受到回鹘服装之风浸染。库木吐拉79号窟内即绘着身穿通肩圆领衣、断发垂项的龟兹僧人及五身回鹘供养人像。第二身疑为窟主。头上束冠、辫发垂后,络腮长髯,身穿回鹘窄袖袍,佩褋 带,挂玉环,手屈曲胸前。第三身为女性,红绢囊髻,穿回鹘窄袖长袍,弧月形翻领,双手合十,手捧莲花,这正是典型的
回鹘服装在龟兹的再现。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在该窟坛基前壁还绘出七身回鹘僧俗供养人。第七身为回鹘女性,内穿汉装,外着披风,发髻抱鬓,头插挑针,别木梳,系裙,着小蛮鞋。汉装、龟兹装、回鹘装合璧一体,这正是各民族服饰文化相互交流融合的明证。事实说明,任何一个民族都是在本民族固有文化的基础上吸收异族文化之精华,不断扬弃、向前发展的,龟兹服饰文化亦不例外。
龟兹乐舞历史悠久、名闻遐迩。伎乐舞人的服饰也是龟兹服饰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通典》曰:“龟兹乐二人,皂丝布头巾、绯丝布袍、锦袖,绯布袴。舞四人,红抹额、绯白袴奴、乌皮靴。”据此而知:龟兹舞人的头饰为“红抹额”亦称“帕首”,类如钵卷成巾帻形状,其实应当是一种头巾。下身穿红白彩裤、黑皮靴,色彩明丽、妩媚动人。
此外,我们还可以从库车出土的稀世珍宝——舍利盒上的《乐舞图》中领略到绚丽舞服的风采。目睹此图,仿佛使人亲历古代龟兹,欣赏一场多姿多彩、古朴典雅的表演盛会。图首一男一女是手持舞旄的先导者,他们身穿贴身紧袖服;外套圆领短袖紧腰长袍,女子穿宽脚长裤,男子穿紧长裤。男女皆足登软靴,腰间系扎两片尾部开叉的下甲,表情自然、风趣。乐手们,则身穿龟兹服装,剪着短发,留着小胡子,喜气洋洋的神情,把我们再次带到南疆的“龟兹古渡”、“石窟之乡”。舍利盒上所绘乐舞图中的人物装束再一次证实了“龟兹国……男女皆剪发,垂与项齐”及(旧唐书·西戎传》)“服饰锦,断发巾帽”记载的准确性。
由以上所述,我们认识到:龟兹服饰与龟兹壁画、龟兹乐舞,是新疆各族人民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尽管龟兹的服饰受到东西方文化的影响,但是当地民族服饰仍具有显著的地方特色。迄今为止,关于该课题的研究还很薄弱。随着“丝绸之路”研究的深入和繁荣,相信更多学人在“龟兹服饰”这块尚未开垦的处女地的耕耘,定会获得累累硕果。
注 释
1黄文弼:《新疆考古的发现》,载《考古》1959年第2期。
2所谓“深衣”,就是把着于上身的“衣”和服于下身的“裘”(即裙)缝合到一起的衣服。
3本文所使用的石窟分期依阎文儒先生之说。参见阎文儒:《新疆天山以南的石窟》,载《文物》1962年第7—8期。
4齐思和:《中国和拜占廷帝国的关系》,载《北京大学学报》195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