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茵与成都花

　　吴茵喜饮成都花茶。
此茶的花是在三伏天雨后，烈日照射，水气蒸发，空气湿度大的情况下，采撷的成都东山丘陵地带的茉莉花，加以人工烘制后而成，有三熏黄芽、特级花茶等。

　　抗战初，她来成都演剧，常同有女才子之称的赵慧深，导演沈浮、谢添等坐茶馆，吃成都人喜欢的三件头的盖碗茶。所谓三件头，即上有茶盖子，可以调节鲜开水冲入茶碗后的温度；碗口大成漏斗形，使茶叶入底，聚散适宜；下有茶船，可以托举盖碗，又不烫手；也可手捧茶船敬客。这种茶具，以江西瓷为上，彭县瓷次之。

　　六十多年过去了，我每次到上海去看吴茵大姐，都送她一些成都花茶。当她一品尝到茶时，就感伤地想到赵慧深之死！沈浮的病，病到连多年老友也认错了。对于谢添，她则抱怨说：“他对故人老友很热情，一见就拥抱；可是他一去之后，就连信也没有了。”她还想着成都的名茶铺“二泉”，有楼台亭阁水榭的“三益公”茶铺，想到这座古铜色锦官城的悠闲味道，尽管是在敌机轰炸下，只要空袭警报一解除，爱吃茶的人仍然坐在茶馆里照吃不误，为了吃茶，仿佛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了。 那年我从成都去上海，预先为吴茵大姐买了成都花茶。我想，当茶送到她手里时，她该又是像每次一样很高兴。——突然，晴天霹雳！途经北京见到谢添，他第一句话就对我说：“昨天石羽告诉我吴茵死了！”真的么？我几乎不大相信，但马上便陷入怅惘中了。谢添眼睛润湿了，他说：“沈浮的三部曲：《重庆二十四小时》、《小人物的狂想曲》、《金玉满堂》，我同白杨、吴茵都同台演出过，特别是《金玉满堂》在成都上演，白杨演我的妈，吴茵演我的婆婆，我演她们的儿子。那时我们在舞台上演得真够默契，在那个时代，那样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台上台下，患难与共，演员在演出中情感交流十分真诚……”谢添几乎说不下去了，他指着我说：“你是见证人。”

　　我们相对无言。

　　后来在绒线胡同四川饭店的餐厅中，每呷一口成都三件头盖碗花茶，心里都不禁叫着“大姐”，谢添则说：“她是我的婆婆，婆婆哟！”

　　回到住所，打开行囊，取出原预备送吴茵大姐的花茶，默然久视——茶在，吃茶的人却永远不在了。这是一包永远没送到的茶叶，我将它默默收起，不再打算转送任何人。

　　室内有淡淡的花茶香。

　　我想到吴茵大姐的一生，她是非分明，忠厚善良，“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她献身艺术，一生专攻“老旦”，在银幕和舞台上塑造了许多感人的中国老年妇女形象，被誉为“东方第一老太婆”。人们是不会忘记她的。 4月10日为吴茵大姐谢世之日，想大姐此去未远，藉这缕悠悠茶香，以作老友之心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