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它大规模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是《花样年华》里的少妇张曼玉,一件一件隐隐诱惑的旗袍,就连下楼买碗面都要换件没亮过相的旗袍。那无非说明她寂寞,她的心和身体,太久不曾得到过男人的注视,街头巷尾的惊鸿一瞥也值得重视。这是压抑的诱惑,远兜远转的拒绝,她恰可以进入唐诗宋词,含泪说“还君明珠双泪垂”,而任由对方更香艳地说:“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样一想,就理解了: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女子是穿旗袍的;诉说“我与悲鸿”“我与道藩”的蒋碧微也是穿过旗袍的;身为传教士之女,曾经无比洋派的宋氏姐妹们,到年长之后,以旗袍行世……她们的共性大概都是:承载男性的幻想,但不真正发生些什么。无论她们的灵魂是多么萝莉塔,旗袍总归是她们的巴别塔,锁住沟通与念想的可能性。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就是这么一个幽幽委婉的年代。一个时代的性观念,往往以时装的形式展现。女装,书写着男性的绮梦;永远的高跟鞋,吸引着古今中外的男人为之痴狂;丝袜,薄薄的却能抓住男人的心。而时装大潮退去,审美改变了。红颜弹指老,旧时芳华,就只能留着游园惊梦。最近一次在电影里看到旗袍而印象深刻,居然是《蜘蛛侠》,里面金发碧眼的洋妞,在万家欢乐的街头,穿一件中国红的短旗袍,像大白萝卜似的脆生生。这架势,跟我们穿巴基斯坦长衫一样,都是追求异国风情。然后来了绿恶魔,洋妞尖叫逃跑,从一个废墟到另一个废墟,直到伟大的蜘蛛侠出现,轻盈地搭救了她。旗袍以其行动不便,夸张了女性的荏弱及有待拯救。当然了,晚礼服也不见得便利到哪里去,但至少还可以下摆一提,大踏步狂奔,而旗袍开衩如果不够高,连小步跑都很困难。同工同酬这件事叫了很久,女人被当男人使,不是一个笑话,而是赤裸裸的现状。在这残酷的时代,再来婉约缠绵,要冒被当成脑残体的风险。所以,每个女人仍然有一件旗袍,若有若无地暧昧着。旗袍,就是这样高度戏剧化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偶一为之。